我对寺庙的不待见,或者是杜牧诗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”,或者是如今寺庙里明码标价的功德捐款,比如三炷香十块钱,交了十块钱拿来三炷香做了祈祷,便有“今个祈祷十块钱”的感觉,觉得十分的滑稽。然而,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再那么较真,也知道写《送别》的李叔同正值壮年出家,也读了余秋雨《文化苦旅》里的《寺庙》等一些文章,渐渐不再那么抵触寺庙了。
游访潭柘寺,不是因为其素有“皇家第一寺院”的美誉,也不是因为“先有潭柘寺,后有北京城”的名头,而是因为郁达夫在《故都的秋》说的那句话:在南方,每年到了秋天,总要想起潭柘寺的钟声。
八月三十日,星期六,“处暑”过半。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说:“处,去也,暑气至此而止矣。”故有“一场秋雨一场寒”之说。的确,处暑当晚,果真下了一场伴有雷声的夜雨,之后,天气转凉,并有三天半的晴朗天空,可今日天又灰蒙蒙的,似又有秋雨将至。
我坐地铁一号线到“苹果园”站,换乘九百三十一路公交车,在公交车上又坐了约一个半小时,虽远,路却修得不错,不像朱自清在《潭柘寺 戒坛寺》里说的那么艰难,八十年前的潭柘寺还相当偏远,且路不好,所以朱自清只能坐车、骑驴、走路才好不容易游览一次。现在路是好了,可坐车却遇到一点问题。我从始发站上车,抢得一座位,途中又陆续上来一些人,只能是站票了。当时,我呆望窗外景物不断地往后闪,突然,站我旁边的一位大姐打了一声响亮的喷嚏,喷嚏在她好意的两根手指的遮挡下,折射到了我的脸上,我顿时觉得半边脸都是涕沫;可大姐若无其事,目不斜视,极其淡定;我有点不高兴了,怏怏地找纸擦拭,后转念一想:这不是去拜佛嘛,慈悲为怀,为此等小事不快,多不值得啊!才渐渐释然。
潭柘寺位于北京西部门头沟区东南部的潭柘山麓,背倚山峰,面对也是山峰,寺院就像环在山麓的臂膀里,从外面看,树木茂盛蓊郁,殿宇塔尖隐约在树梢。据说因寺后有龙潭、山上有柘树,因而民间一直叫“潭柘寺”。
据介绍,寺院坐北朝南,主要建筑可分为中、东、西三路,中轴主体建筑有山门、天王殿、大雄宝殿、斋堂和毗卢阁。西路有愣严坛、戒台和观音殿等。东路有方丈院、延清阁、行宫院、万寿宫和太后宫等。
我从正门入,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鼎鼎大名的柘树,左右两边各有一株,由一座六角形汉白玉石栏杆围圈着,此外,在左边那一株的旁边,还种着七株,树体都不大,最高也就约一层楼高,树叶茂密而深绿,夹杂着黄叶,像深夜的天空中闪烁着的星星,微风吹来,黄叶飘落。据说,以前漫山皆柘树,可谓“柘树千嶂”;后来不知何故,竟谣传说柘树皮能治妇女不孕症,于是大家纷纷前来剥取树皮,给柘树带来了灭顶之灾;现只剩这几棵了,山上已了无柘树踪影。
穿过牌楼,跨过寺前桥,便到山门,山门有三门,中间关闭,旁边洞开,门额“敕建岫云禅寺”,据说是康熙题的字,可见潭柘寺的官名应该叫“岫云寺”。过了山门,先见天王殿,后见大雄宝殿,两殿相距不远,香火都很旺,烟雾缭绕。大雄宝殿是全寺的主体建筑,为五开间重檐庑殿顶,色彩鲜艳,气势轩昂。大雄宝殿后是毗卢阁,殿与阁之间距离较远,中间是一个被四周建筑物包围着的院落,院落里古树参天。从大雄宝殿右侧拾阶而上,首先遇到的是七叶树,也叫娑罗树,左右各一株,树枝张牙舞爪,龙蟠虬结,树皮黝黑而粗糙,树干由几根柱子扶撑,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;七叶树的近侧有两株参天大树,树干伟岸挺拔,也是左右各一株,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古银杏了;左边的叫配王树,由九株合抱而长,右边的叫帝王树,由五株合抱而长;帝王树更高大挺拔,耸入云霄,其绿冠高达十几层楼,六七个人未必能合抱一圈,据说此树种于盛唐,迄今已有一千四百岁了。
游人不多,三三两两,有的在树下歇脚,有的举着单反寻找拍摄的角度,有的虔诚地跪了又拜,各得其乐。我在帝王树下的石阶上歇脚,金黄的鸭脚叶偶尔从上飘落,我伸手去够,叶子摇曳着身姿从我手边飘过,我不由一笑:秋是抓不住的,何况留呢?我仰望这株古老的东方菩提树,枝叶依旧茂盛,不知目送了几度夕阳红。远处不时传来悠扬的钟声,好像从遥远的古代传来似的,郁达夫听到的可是同样的钟声?
西路有楞严坛、戒坛和各种殿。楞严坛为重檐八方圆殿式建筑,以汉白玉须弥为底座,围以汉白玉石栏;上檐为圆形攒尖顶,下檐为八角形;正面八角檐下悬挂乾隆御书“寂照真如”牌匾;楞严坛是潭柘寺内最重要的佛事法坛,也是佛僧讲经说法的重要场所。在中庭与左庭之间,有翠竹依墙而生,叶子已微黄,竹竿却纤细,像少女的腰身,倒显得可爱了。
东路有方丈院、流杯亭和财神殿。方丈院门前两株柏树,高大而笔直;流杯亭里放着一块平整的巨石,刻着蚯蚓般的槽,水从一端流入,百转千回后从另一端流出。我看了半天,琢磨不出刻着什么字。此时一位老男人不断地问旁边一位年轻女人:知道什么字吗?知道什么字吗?女人一脸茫然却满眼崇敬地问:老师是什么字?我这时不合时宜地想起朱自清说的“那样的流觞,怕只有孩子们愿意干”,唉,愣是没听清那个被称为老师说的是什么字了。
沿中轴线拾阶而上,寺殿鳞次栉比的感觉就出来了。毗卢阁正坐中轴线,是寺里最宏伟的佛殿,为两层重檐硬山结构,上层是藏经楼,下层是佛殿,供奉着五方佛。从毗卢阁右侧上行,一颗巨松矗立路中,像一根巨大的黑色筷子,枝少叶稀,由架子搀扶着树干,像耄耋的老人,随时可能被风吹到。沿路往上折回毗卢阁的上方,看见一口巨大的钟悬挂于铁架上,旁边一个功德箱上放着一块牌子,上面写着“敲钟10元/三响”,对于此等事早已见怪不怪,我感觉自己有点木然。
这里是潭柘寺的最高处了,层层叠叠的殿檐阁顶在树枝的掩映下尽收眼底;这时下起了小雨,点点滴滴,天空更加阴沉灰蒙了;我凭栏远眺,对面山的文峰塔隐约在迷雾中,就像隐约在历史的迷雾里。
在潭柘寺的所有传说中,我最感兴趣的是妙严公主,她是忽必烈的女儿,据说替父赎罪,到潭柘寺出家,终老于寺中。她每日里在观音殿内跪拜诵经,“礼忏观音”,年深日久,竟把殿内的一块铺地方砖磨出了两个深深的脚窝。我想,如此的虔诚,应该是自愿的吧,一个貌美如花的金枝玉叶,终日以青灯冷雨为伴,是不是有点残忍?还是她看透了世间浮华,沉醉于内心简单的快乐呢?人的一生,或多或少面临着出世入世的难题,渴望通过咀嚼历史而获得真知灼见,佛是否有拨开历史云雾见青天的本领呢?
悠扬的钟声把我拉回了现实,虽然明码标价,钟声却不带有铜臭味。
基本游玩寺殿,该去拜访潭柘寺里“潭”了,即龙潭。龙潭在寺后山上约一公里半处,山路崎岖不平,在路的旁边,一条小小的泉水相伴相行,到了海蟾石,看见所谓的泉水是由一条管道引来的自来水,我不免苦笑自己真傻。再往上走,不久便到了龙潭。所谓的龙潭,是靠山壁的一个多边形小池子,两三米的直径,石雕栏杆,池中盘区着一条汉白玉精雕的小龙,龙头昂首朝外,龙尾朝着山壁延伸进去,恰好山壁有一个小洞迎入龙尾,山泉从龙尾流入龙身,从龙口汩汩流出,当然,所谓清泉,都是人工的。龙潭前面是一片不大的平地,种着松树和柏树,有几条石凳供有人休憩,上方还有一个四角亭。
我在四角亭歇脚,盯着亭外早已干涸的溪床,心里不是滋味;龙潭已枯,柘树仅存几株,潭柘寺已名不副实;幸好,即使沾染了太多尘俗,潭柘寺的钟声依旧悠扬。
山门
楞严坛
远眺
远眺
柘树 |